2011年6月8日上午十点五分。妈妈打电话来告诉我说：外婆走了。82岁的外婆走完了她那坎坷而又困苦的一生。
    去年腊月二十九，我回老家过春节，刚到家，妈妈告诉我说，外婆近来身体不太好。我就开车带着妻儿去看望外婆。这是外公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，外婆一个人住在庄里有40多年的老屋里，这是外婆和外公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。刚进院子，就听见外婆的哭声，进屋看见外婆坐在外公的遗像前在哭。我心里很难过就和外婆商量接她到我家住上一段时间，好让她离开那个和外公住了一辈子充满感情而又伤心的地方。再三劝说下，外婆最终同意了。
    在我家过春节的这段日子，外婆每天都和我奶奶及庄里的一些老人一起聊天。每天都要喝上二两酒，抽上几支烟，很幸福的样子。可是没过多久，外婆有点腰痛，打针吃药不见好转。我和小姨就把她接到城里住下来，又带她到县医院拍片子，做Ｂ超，发现胆囊炎、肝囊肿、肋骨长骨刺的症状，于是就按照医生的要求让外婆戒了烟酒。又是连续一个多月的吃药打针吊水还是不见效果。这时，外婆已经很消瘦了。小姨说再到医院查一下吧。我和小姨，有时用担架抬着，有时背着抱着，楼上楼下，院里院外，做ＣＴ，做穿刺，进行病理分析，最后确诊是肺癌晚期。医生建议保守治疗，延续生命。
    外婆也许已意识到自己时日不多了，在城里的小姨家说，没想到最后带我看病的，是闺女和外孙。在你们两家生活的这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享福的，车接车送的，想吃啥就买啥，还不要干活，真享福。一辈子闲不住的外婆能说出这样的话来，那是真的累了。
    外婆是坚强的。外婆自从十六岁嫁给外公，没过上一天好日子。解放初期，外公家省吃俭用购置的几十亩地后来成了划为富农成分的有力证据。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颠倒黑白的荒唐的年代里，富农的帽子足以压垮一个人。在受尽批斗折磨和管制欺辱的重压下，外婆和外公依然那么坚强的生活着。
    外婆是勤劳而又善良的。外婆一辈子生了六儿三女，听我母亲说，比她大的那个大舅刚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。外公因为家庭负担太重，年轻时受尽寒苦，劳累过度，患上了气管炎而后发展为肺气肿。随后的60多年里，外婆生儿育女，一个一个养大成人，为其娶妻生子。俗话说：宁添一斗，不添一口。因为外公的父母早逝，还要赡养一个一生未育的二娘。在那么艰苦的年代里，外婆吃尽了苦头，受尽了磨难。从不叫苦叫累，依然是那么坚强地支撑着这个家。
    外婆一生命运多舛，经历了太多的常人无法承受的打击。先是成分不好遭受批斗，再是婚后不久生了一场大病，就在家里准备好后事没几天，那突如其来而又莫名其妙的大病竟然奇迹般的好了起来。在儿女都已成家立业，生活也逐渐好转了，但“养儿防老”的古语没有在外婆身上应验。先是新婚不久年近而立的五舅于1999年春节前夕在温州打工时遭遇意外医治无效死亡，就在当年的中秋节，四舅妈又因与邻居吵架而喝药自杀，2000年腊月，大舅因为肝癌也离开了。短短的两年时间里，外公外婆就失去了三位亲人，这三次白发送黑发人的悲痛，何人能够理解？谁又能够分担？但是为了身体日渐虚弱的外公，外婆依然这么坚强的支撑着。此后，外婆抽起了烟喝上了酒，我现在才知道，她是在用烟酒麻木自己，减少苦痛和悲伤。
    外婆是最疼爱我的。母亲说，我们家原来很穷，连吃的都没有。尤其是我出生之后，外婆就在生活十分困难的情况下，在养活一家十多口人的同时，口省肚挪的，经常地十斤八斤的把小麦杂粮送到我们家，五舅和小姨经常饿得直哭。再后来，因为父亲当民办教师，母亲挣工分，没时间带我。父亲每天都要把我放在住在学校隔壁的外婆家，放学后再带走，直到我五岁可以上学了。此后，我断断续续的在外婆家住到了八九岁。就是我工作以后娶妻生子了，只要听说我回老家了，外婆就会毫不犹豫地丢下外公到我家过上一个中午。这也就成为妈妈经常请她到我们家的一个最好的理由。
    我曾经想过，外婆为了照顾外公哪里都去不了，有一天外公要是不在了，要把外婆接到我们家里享享福。去年秋收前，80岁的外公驾鹤西去，外婆伤心无比，几度因悲伤过度而昏厥。看到外婆悲苦的场景，这才发现，我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和愚蠢。同甘共苦相依为命的外公就是外婆的感情寄托，是外婆的精神支柱，是外婆的生命依存。外公走了，外婆不愿到任何一个儿女家里去，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守着老屋，每天对着外公的遗像看着、哭着、说着。母亲说，外公临走前曾经给她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外婆，拖累了外婆一辈子，并再三叮嘱母亲要照顾好外婆。
    我想念我的外婆。想念我那在古稀之年为了给我外公上街买药学会骑自行车的外婆；想念我那喜欢抱着我的儿子一个劲亲的外婆；想念我那为了照顾外公骑着小自行车来去匆匆的外婆；想念我那勤劳的在耄耋之年还要下地干活的外婆。
    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，我回想起外婆对我的疼爱，禁不住泪流满面，三岁半的儿子看见我哭了就说：爸爸不能哭，你是男子汉。天真的幼儿哪里知道我内心深处“男儿有泪不轻弹，只是未到伤心处”的感受啊！外婆真的走了！带走了我的牵挂，留下了我不尽的思念；外婆，你放心走吧！你操劳一辈子也该歇歇了，你一路走好！我会经常回去看你的！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2011年6月8日夜于禾香书屋